作者:仆竹
2005年2月
天津是一个让我觉得尴尬的城市。仔细想想,除了那几样我觉得难吃得要死的小吃和报纸上一天到晚赞颂的女排之外,放在全国里天津就再没有别的什么特色了。各种媒体,只要是涉及到大城市的名单,排在前面的大都是北京、上海、广州,要是游戏业就再加上成都重庆,天津总是不见踪影。只有每次坐火车,到天津时比别的站多停的十几分钟里,我才能感觉到点大城市的地位。
祖国各地遍布我的亲人,东北有我最喜欢的大雪,成都有我最喜欢的姑娘,北京有欠我钱最多的媒介。天津有什么?天津什么都没有,天津只有我的家,只有让我失魂落魄过的女孩,只有留下无数回忆的盗版店和游戏厅,只有我二十年的青春年华。我青春年少,总想着有一天出远门去看雪讨债会姑娘。但是只要待在天津一天,我就可以抱着一个希望,希望有那么一天在大街上遇见我曾经暗恋的女孩儿套着一身直上直下满身油腻花裙子,跟着她身穿裤衩背心踏拉着脱鞋谢顶腰肥的老公,领着她满身是泥脏巴兮兮比猴子还瘦还黑的傻儿子,拎着马扎站在便道牙子上冲着来往汽车掀起的浮土楞神儿。那时我就站在他们身后两肩高耸,双手叉腰,两腿弯曲,一上一下哆嗦着仰天大笑。
4月
我是个好几百度的近视,又有个乐盲的耳朵,身上唯一灵敏的器官只剩鼻子了。不知道算不算是个古怪的毛病,当我每次闻到某种熟悉的气味时,心情立刻就能回到当初闻到同样气味时的状态。所以有时,我会毫无征兆的陷入到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就像春天的大树都在一夜之间发芽,一夜之间开花一样,春天的气味也是在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前一天鼻子在室外还被刺得很疼,第二天就变成了暖洋洋的熏。其实,这一天气温没发生什么特别变化,街上的景色也和昨天一样,但是我心里的状态一下子就由漫天大雪直接跳到夏夜凉风里的蠢蠢欲动之中。
在搬家以前,生活在天大老式二层家属楼的那些日子里,夏天和冬天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在冬天,让我至今都怀念不已的,是穿着鼓鼓囊囊的羽绒衣在漆黑的夜里带着寒风挤进家门,扑面而来的是桔黄色的灯光、烤人的暖风、饭桌上的热菜和妈妈永远的微笑。冬天的家是让人觉得踏实温馨的。而在夏夜,家里的每一盏灯全都关上,每一扇窗户全都打开,门前的便道上坐满了穿得松松垮垮的大人,附近所有家的孩子都混在一起打闹——夏天的夜里,家和室外是融合在一起的,坐在屋里就可以呼吸到整个城市的空气。现在呢,楼房电梯空调暖气,我躲在四季如春的卧室里,像一个被宠坏了的老太太一面享受着高科技的伺候一面忘了过去生活的种种不便,只顾得怀念以前的好。
好了暂停,回过头来瞧瞧我自己:近视眼、乐盲、恋家、还有和年龄格格不入的怀旧,似乎浑身上下每个器官都在大喊:“女孩儿们,听着,我是个讨厌鬼,不要靠近我!”其实,我也想过要戒掉游戏,打上领带走出家门祸害社会,毕竟要是换我嫁给一个整天冲电脑傻乐的二小子我也受不了——不过结局大家大概都能猜得到,我那点可怜巴巴的决心毫无悬念的被《魔兽世界》击败了。
如果让我给《魔兽世界》一个评价,我要管它叫“世界上最耽误事儿的网络游戏。”从借到帐号那天开始,我差不多每天四点多睡觉,累计到周末欠下了包括这篇采风在内一万多字的稿子,以至于女同学来我们家玩游戏的时候被我生生从电脑上轰下来以便赶稿。对于那个无辜的女同学,我只想说:没错,我是近视眼,可是《魔兽世界》不在乎;我乐盲,《魔兽世界》也不在乎;我恋家怀旧……哈哈哈哈,《魔兽世界》他还是不在乎!我说啊,您还是回家爱干嘛干嘛去吧,就别这儿耽误我玩儿游戏了。
6月
时值期末,我当老师的同学每天掰着手指头幸福的计算离放暑假还有多少天。每到此时,我的小心肝儿都随着她手指一起上下起伏,心惊肉跳的担心离四级考试还有多少天。其实早在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我爸爸就把中华学习机和《电视英语》搬到了家里。按那时“电脑英语开汽车”的说法,就差买一玩具汽车让我在家里练绕杆了。那时候录像机在普通人家里好像还算稀罕东西,我爸爸想办法抱来一台,又买了半柜子的录像带全是为了我学这英语。可是教育孩子和谈恋爱一样:越是上赶着就越成功不了,十几年英语学下来,现在大学都毕业了还要为四级折腾。不光是英语,另一个电脑我也没学好,同样是十几年,现在我的电脑技术只能将将保证自己平时正常上网玩游戏为止。让人怀疑人生是不是就像网络游戏一样,在开始之前已经选择好了职业,之后不管怎么较真,也永远不能把法师练成战士。
这样的假想太过于宿命。那些没中过五百万也没得上绝症的人大都会对宿命的观点感到怀疑。的确,假如人的一切真的都是命中注定,那么所有需要忍受痛苦的努力和奋斗都变和毫无意义。也许不好好工作并不能注定将来发不了大财,但不好好练级将来也能在PK中耀武扬威,这恐怕谁也不会相信。然而假如能用长远的目光去看人生的话可以这么认为:我们的人生分成两部分,已经发生的不可改,尚未发生的不可知。虽然本质不同,但是从结果上看这和宿命论中的世界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对于唯物主义者来说,掌握宿命的那个家伙并没有主观意识而已。
就像英语和电脑的可悲遭遇一样,当我成为搞到《魔兽世界》内测号的那一小部分人的时候,就注定了我游戏生涯的坎坷多难。回想起新建帐号时的踌躇满志,再次让我对不可知的命运感到敬畏。曾经一起进入游戏的同伴如今已经骑上了高头大马,我还在西部荒野里茫然四顾,一边背着四级单词一边做着二十级的任务,仿佛非要证明我的人生总要比别人慢上一拍似的。
8月
都是玩游戏,玩儿跟玩儿其实还不一样。干活累的时候就不想玩那些需要动脑子的,要玩扫雷啊,ZUMA啊这一类可以一边玩一边休息大脑的游戏。喝多的时候也是这样,脑子晕忽忽的,要是再对着一手牌苦苦回忆刚才是谁出的红桃2,那谁受得了。简单而刺激,是酒令游戏的要求。
我和朋友们喝多的时候最喜欢玩的是这样一个纸牌游戏,规则极其简单:每人发一张牌,坐庄的人看自己牌面的大小,如果他的牌面偏大,就说“小牌的喝酒”,反之说“大牌喝”。其余的人看好自己的牌,依次选择喝酒还是不喝。当场宣布自己喝酒的人喝下正常罚酒一半量的酒,比如半杯。然后其他的都不动,被罚者把自己的牌换一张,由他坐庄重新开始。如果一圈下来没有一个人宣布自己喝酒的话,那么在座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牌亮出来,如果庄家宣布的是小牌喝酒的话,那么在座牌数最小的人接受惩罚,大家洗牌重来。
这个游戏的好处在于,在喝得头脑混乱的时候,一样可以玩得起来。哪怕醉得再厉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一眼扑克牌上的数字分辨一下是大是小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一开始大伙冷静且腼腆的时候,还看不出这个游戏的有趣之处。等有人一喝多了,气氛立刻焕然一新。很多人喝多的时候都有起哄吹牛的欲望。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即使手中的牌再不好,也有可能因为其他人坚持不住主动投降而免去惩罚,等人喝多了兴奋之后,有好多人都会在轮到自己选择是否主动喝酒的时候豪气冲天的大叫“老子不喝!”简直就和传统小说里黑脸铜头的山大王一般,自我感觉份外的良好。喝得越多越冲动,越冲动就越不肯投降,越不投降喝得就越多。一群人大呼小叫,每个人都牛气哄哄的不肯喝酒,亮牌之后,被罚酒的人尖声惨叫,其他人幸灾乐祸,爱喝群酒的人,盼的都是这种兴奋热烈的气氛。至于有没有丢人现眼,第二天会不会后悔,就没人会想那么多了。
10月
大好长假,无事可做。我本来就是个每天在家里写写稿的闲散人士,在家里已经待了一年了,再给我放个多少天长假对我来说也毫无意义。可是我不给自己放假,编辑们却得放。整个十一我的QQ和MSN上一片静悄悄,既没人找我干活也没人逼我交稿,留着我一个人在家里实在无事可做。本来平时无聊了还可以上线闯荡艾泽拉斯,可是我平时上班时间想玩就能玩,放着狂快无比的网速,何必又在十一去拼命挤那个隔三差五就歇菜的破服务器?出去旅游对我来说更是不划算,一到了十一几乎所有的车站全都挤满了各种行色可疑的闲杂人等,哪有我平时趁着别人上班的时候出门旅游逍遥自在。最后,几乎是迫不得已的,我只好选择和本地的同学朋友没完没了的聚会。啤酒喝了一箱又一箱,几个月来仰卧起坐减下的肚子又喜气洋洋的长了回去。
毕业一年,同学聚会已经能够变成一件并不是那么让人开心的事情了。以前同学在一起,可以聊学校,可以聊玩的,可以聊身边的奇闻怪事。就算是大学不在一起上的高中同学,各自生活的环境也都差不多,总能找到共同的语言。但是现在同学在见了面,所能做的就是互相通报一下工作怎么样、打不打算结婚、买没买房诸如此类。问者无心,答者也没什么兴趣。回答完了例行公事的问候,面对着紧接而来的冷场,大家只好把其他老同学的境遇搬出来探讨一番,听见有混的没自己好的心中窃喜,遇到混的特别好的一阵羡慕。等这些话再都说完了,剩下的共同语言就只有对生活的满腹牢骚和抱怨了,活脱脱的一群中年相。
除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我们不再关心自己以外的问题,甚至都忘了怎么认真的玩。就连我这个成天在家待着不用上班的人,一年下来,当初那些听到发布消息就激动不已的游戏大作不是玩了几个小时就删了,就是一直连下都懒得下。哪怕现在玩一个魔兽,折腾到现在也不过三十多级。当初守着仙剑一遍一遍杀着怪物还乐在其中的日子,我再拿多少钱也换不回来。这么想来,对于游戏这个让人娱乐的东西来说,什么游戏深度品位的都是扯淡,能安心练《传奇》的人们才是最值得人羡慕的玩家,比那些连《魔兽世界》都玩不踏实的人幸福不知道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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