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游戏

（“假如我有一万块和一个月的时间”专题）
作者：仆竹

　　郑渊洁写过一篇剧情庸俗的童话，说有一粒灰尘为了实现对另一粒灰尘的承诺，花了三十六万五千天的时间在世界上寻找对方。这篇文章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其中有一段描述灰尘主角对一个人类从他的出生时就开始跟踪，整整观察了这名人类一生。那时我虽然还很小，但是对那粒灰尘的羡慕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假如人真的只能活一辈子，只能有过一个童年，一个初恋，一个真心爱的人的话，那么我想，体验另一个人的生活就可以算作把人生扩大了一倍。这应该就是我们醉心于小说电影，要玩RPG的原因，全身心的体验，就等于延长了生命。所以如果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对游戏肆意为之的话，我只想把它做得更大。
　　一万块钱，可以供我在大学里挖出几个不错的电脑高手，买断他们一个月的时间。然后我把钱扔给他们说：三天内给我弄一个某某网游的私服，一周内在线人数给我保持在二十个以上，做到了大大有赏，做不了嘴巴的给。完全一副暴发户老总的嘴脸。
　　嘲笑只属于爱嫉妒的人，暴发户自有它爆发的原因。我之所以自信一件事能够轻松办成，是因为我肯定自己付出的比得到的多。我拿出代理商朝投资人空手套白狼的气势和决心，却没打算连夜赶制什么“新手大礼包”或者“中秋团圆装”；也不打算把自己抹得满脸红光西装革履的坐在一排整洁如新的书架，或者是正在播放三维飞行物的液晶显示器前，十指交叉面露微笑的拍张照片非要挤到别人杂志的头版新闻旁，还在后面附上自问自答的艰苦创业史。我白掏钱，白雇人，白架服务器，白请人来玩，不过就是想拥有一个月GM的权力。你说，这事我能办不成么？
　　我亲手选择的网络游戏是这件事的关键。这个游戏必须对我来说是个坚不可摧的真实世界。我相信在里面每一件物品的价值，我相信每一个怪物的实力，我相信在游戏中每个人都不能违背游戏的规则，就像相信在现实中没有超人一样。我越是相信这个世界的真实，在这里当上帝就能给我带来越大的快感。
　　这就是为什么Matrix第一集好看而二三集就差些。人们希望看到的是两个外表普通的年轻人端着普通的冲锋枪从军政大楼一路杀士兵杀到楼顶，而不是两个超级赛亚人在空中对发冲击波。
　　对我来说，能让我深深投入的游戏就是我心中高耸军政大楼的真实世界。我曾在这个世界里渡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它们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是不可挽回的一部分。有人在医院里一掷千金也难多换一分一秒，我用一万块钱就能换来一个月美好生活的延长。我觉得我占便宜了。
　　与其醉心于一个虚拟的世界，为什么不更关心现实的快乐？对于这样的问题，我的答案是比起后者，我关心前者付出的要更少。更何况，世界是虚拟的，快乐又不是。
　　几年以前，我认为不承担责任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不成熟的表现。几年以后，我把腰板挺到紧紧的以后才发现，原来我尽了全力也并没有我想象的做到事事如意。原来有志者事竟成是一句缓和阶级矛盾的屁话。于是我想通了，如果我注定在大世界里是一名小人物，我为什么不把自己生活的世界缩小，缩小到自己足可以做一个大人物的地步？小时候，我是塑料小人和小坦克的国王，现在，我有了建设更大的王国的力量。我要做私服世界的皇帝。
　　相对于其他我可能错过的享乐，我充满了自信。在我看来，玩游戏应该追求的不是更新的刺激，而是更深的投入。人类有史以来，再没有什么娱乐会比电子游戏建设的世界更真实，更清晰。真实的世界一旦在心中建立，我不会用更新更好的把她打破代替，而是用更新更好的为她苦心营造。
　　在这一个月中，我可以按照自己曾经生活的世界，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我命令我的手下到处宣传我的仙境，许诺给先来者丰衣足食，给他们声光美色。我把人们诱惑来安居乐业，让活生生的玩家充实我的世界。我时而拌作弱者混迹在普通人中间，突然展现奇迹以换得惊异的目光；时而化身乌鸦，在暗中窥探着每一个臣民。我是穿流于人间的神，我是苦心经营的创世者。我解决别人束手无策的苦恼，我实现别人梦寐以求的愿望。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再为我的王国找一位王后。我拥有的权力足够诱惑一位不至令我生厌的女孩与我分享。我克制自己不在现实中对她表现出任何企图，因为我伟大的能力只限于小小的游戏世界中。我可以在游戏中为她造一座巨大的城堡，却不用听她讲述现实生活中的人际烦恼。我还可以为她举办盛大的舞会，在出场时让所有的NPC为我们下跪。我在她面前施展强大的法术，如果她打哈欠，我能立刻拉下夜幕。在我的世界里，我就是她无限敬仰的神，虽然我不敢踏出游戏的边界一步。
　　夹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人们，让我衷心为你们致敬，因为你们勇敢的面对着我不能承受的生活。夹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人们，请你们不要对我嘲笑，在精神的王国里，我和你们一样高大。唯一的区别是，你们高兴的做大游戏中的小人物，而我，在开心的做着小游戏中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