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特神话与《马比诺吉昂》

作者：仆竹
鸣谢：柳宿绿子

　　几个世纪以来，在英格兰西南部的索尔兹伯里平原上耸立着一群粗糙切凿的巨石块，至今人们也闹不明白那些石块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这就是世界著名的英格兰巨石阵（Stonehenge），据说是凯尔特人在5000年前建造了这些神秘的大石头。[1]
　　凯尔特人（Celts，ancient，一译克尔特人，拉丁文称Celtae或Galli）是欧洲大陆上阿尔卑斯山以北最早兴起的民族。希腊人管他们叫“克尔图”人（希腊文Keltoi），罗马人管他们叫高卢人（Gaul）[2]。如今凯尔特人的后裔多居住在欧洲的西海岸，他们主要居住在布列塔尼、康沃尔、威尔士、苏格兰、马恩岛（Isle of Man）和爱尔兰。然而在几个世纪以前，凯尔特人曾经一度广泛分布在欧洲大陆上，公元前278年的时候一个分支甚至流浪到小亚细亚，并将自己的领地命名为加拉提亚（Galatia）。
　　凯尔特人有着很多有趣的习惯。还记得电影《亚瑟王》（King Arthur）中神出鬼没的“蓝军”吗？当时的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在作战的时候都会用蓝色染料在自己的身体上涂抹，他们遵循的正是古凯尔特人传统。而且古凯尔特人在作战的时候还会裸露出下半身。
　　凯尔特人的文化对后世影响很大，特别是他们的神话传说。我们现在流行的，包括《魔戒》、《龙枪编年史》等奇幻类文学所涉及的那些古代神话，很多都是以凯尔特人的神话为基础。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亚瑟王的传说。不过在很长的时间里，那些神话传说都仅仅在吟游诗人们之间口口相传。在当时凯尔特人活动的地区里，除了威尔士以外，书写通常是被禁止的。凯尔特人经常销毁书卷记录，他们更倾向于依赖口头传述和训练有素的记忆。
　　吟游诗人们把这些传说按照内容进行分类，分别安上以下的标题：出生，私奔，历险，旅行，战争，盛宴，求爱，幻想，奇袭，侵扰，毁灭，屠杀，侵入，爱情，远征，洞穴，死亡，围攻，狂热。直到12世纪下半叶到13世纪末的时候，这些传奇故事才被威尔士的一些吟游诗人陆续记录下来，集结成册。这就是我们今天要介绍的《马比诺吉昂》（Mabinogion）[3]。
　　《马比诺吉昂》（Mabinogion）是现存最早的威尔士传说故事集之一，除了有关凯尔特人的故事之外，还提到了诺曼人（Normans）[4]和法国人。《马比诺吉昂》收集的众多故事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在前后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经过了多人的创作加工，一共包括了十一个（或十二个）故事。这些故事一般被后人分作四部分。为了叙述方便，我们先把故事的名字列在下面。
　　第一部分是在剧情上互有联系的四个故事：
　　《戴伏德之子皮威尔》（Pwyll, son of Dyved；一作Pwyll Lord of Dyved或Pwyll, Prince of Dyfed）
　　《莱儿之女布兰雯》（Branwen, daughter of Llyr[5]）
　　《莱儿之子玛纳怀登》（Manawyddan, son of Llyr）
　　《麦斯恩威之子麦斯》（Math, son of Mathonwy）
　　第二部分是四个独立的故事：
　　《马森之梦》（The Dream of Maxen；或作The Dream of Macsen Wledig）
　　《露德和来佛利的故事》（The Story of Lludd and Llefelys）
　　《库尔威奇和奥尔温》（Kilhwch and Olwen；或作Culhwch and Olwen或Lludd, Culhwch and Owein）
　　《罗纳布威之梦》（The Dream of Rhonabwy）
　　第三部分是三个威尔士传奇故事：
　　《泉水夫人》（The Lady of the Fountain；或作The Countess of the Fountain）
　　《艾佛克之子佩雷德》（Peredur, the son of Evrawc）
　　《艾尔宾之子哲兰特》（Geraint, the son of Erbin；或作Geraint and Enid）
　　第四部分只有一个故事：
　　《塔里森传奇》（The Romance of Taliesin；或作Hanes Taliesin）
　　最早收录《马比诺吉昂》的文献是一本叫作《莱德西白书》（the White Book of Rhydderch, 1300-1325）的手抄本。但是它收录的内容并不全。其中《库尔威奇和奥尔温》只留下一些残破的篇章，而《罗纳布威之梦》则完全佚失了。只有另一本，现今保存在牛津大学耶稣学院（Jesus College）的十四世纪手抄本《赫格斯特红书》（the Red Book of Hergest, 1375-1425）才完整的收集了《马比诺吉昂》的全部十一个故事。
　　——为什么是十一个故事而不是十二个？这要怪《马比诺吉昂》英文版本的译者夏洛特夫人（Charlotte Guest）。夏洛特夫人是第一个把《马比诺吉昂》翻译成英文版的人。1849年夏洛特夫人《马比诺吉昂》英文版面世以后，这本故事集才慢慢被英语国度的大众所熟知。但是除了《赫格斯特红书》记载的十一个故事以外，夏洛特夫人自己又在结尾添加了第十二个故事《塔里森传奇》。可是不论《莱德西白书》还是《赫格斯特红书》都没有收录这个故事，所以在后来《马比诺吉昂》版本中，大都只收录了十一个故事了。
　　《马比诺吉昂》这本书的名字“Mabinogion”就是夏洛特夫人给起的。关于这个名字的来历有好几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因为在《马比诺吉昂》第一部分的四个故事中，每个故事最后都用同一句话结尾：“So ends this Branch of the Mabinogi.”在威尔士语里，单词“mad”的意思是“孩子”， 所以夏洛特夫人认为“mabinogi”是个名词，意思就是“为孩子写的故事”。而书名采用的是“mabinogi”的复数形式“mabinogion”，意思相当于“儿童故事集”。另一种说法是，“mabinog”的意思是“吟游诗人的学徒”，“mabinogi”的意思就是“吟游诗人学徒们吟唱的故事”。历史学家艾里克·P·汉普（Eric.P.Hamp）教授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mabinogi”实际上来自于凯尔特人的神祗“Maponos”一词。
　　在《马比诺吉昂》的四个部分中，第一部分是最有特色的。第一部分的四个故事在剧情上互相关联，全都出现了一个叫普雷芮（Pryderi）的角色。四个故事按顺序讲述了他的一生——在《戴伏德之子皮威尔》里出生，到《麦斯恩威之子麦斯》里去世。但是普雷芮在四个故事中都不属于主要角色。
　　第一个故事《戴伏德之子皮威尔》讲述了皮威尔在一个叫做安雯（Annwvyn）的神秘世界的冒险旅程，以及他后来是如何追求到他的妻子希亚南（Rhiannon），但是最后又因为他们的儿子失踪而迁怒于她。
　　布兰雯是凯尔特神话里的爱神和美神，莱儿和佩纳丹（Penarddun）的女儿。第二个故事《莱儿之女布兰雯》解释了威尔士和爱尔兰之间战争的起源，故事集中在布兰雯的兄弟布兰（Bran），和她的丈夫爱尔兰王马洛诗（Mallolwch）身上。
　　玛纳怀登是凯尔特神话里的海洋和天气之神，莱儿和佩纳丹的儿子。第三个故事《莱儿之子玛纳怀登》讲述的是玛纳怀登与普雷芮——就是那个在四个故事中都出现的线索人物——以及他的母亲和妻子是如何在普雷芮的仇人魔法的威胁中生存下来的故事。
　　第四个故事《麦斯恩威之子麦斯》主要的人物并不是麦斯，而是他的侄子怀迪恩（Gwydyon）。怀迪恩一开始帮助了他兄弟吉尔斯威（Gilvaethwy）引诱少女，后来又协助他的侄子雷尤（Lleu）解开了雷尤母亲下的诅咒。故事的最后一部分写了雷尤和布劳德（Blodeuedd）之间不幸的婚姻。
　　以上四个故事由于互相关联，被称作“《马比诺吉昂》的四个分支”（Four Branches of the Mabinogi）[6]
　　和第一部分不同，《马比诺吉昂》第二部分的四个故事是相互独立的。其中故事《库尔威奇和奥尔温》（1100年写成）和《罗纳布威之梦》（13世纪写成）是最早记录亚瑟王的文献之一。虽然两则故事在一些场景里提到了亚瑟王和他的随从们（并不是我们熟悉的圆桌武士）。但是这两个故事记录的传说和我们一般熟悉的亚瑟王传奇完全不同。
　　另一个故事《马森之梦》写的是罗马皇帝马森迎娶了一个在梦中见过的女孩，这可能和历史上真实的罗马皇帝马克森提（Maxentius）[7]有关。
　　《马比诺吉昂》的第三部分写的是几个威尔士地区的传奇故事，风格上类似法国诗人克雷蒂安·德·特罗亚（Chrétien de Troyes）[8]的骑士故事诗。《泉水夫人》和克雷蒂安的《雄狮骑士》（Knight of the Lion）相像，《艾尔宾之子哲兰特》好像克雷蒂安的《艾里克和艾里德》（Erec and Enide），《艾佛克之子佩雷德》则类似克雷蒂安的《伯斯华》（Perceval）[9]。
　　在克雷蒂安的《伯斯华》中，伯斯华被描绘成威尔士的英雄骑士。他出身农家，但是被预言将背负伟大的使命，最后他在圣杯城的女王手中见到了圣杯的幻影。有趣的是，在《艾佛克之子佩雷德》中，佩雷德最后看到的不是圣杯，而是一个骇人的头颅。在1230年改版的《伯斯华》里，伯斯华变成圣洁完美的基督教骑士，只有他能够看到真正的圣杯。田中芳树所著的著名科幻小说《银河英雄传说》中，帝国将军缪拉[10]第二艘旗舰的名字就叫作“Perceval”。
　　《马比诺吉昂》的最后一个部分只有一个故事：《塔里森传奇》。作者可能是雷威廉·西昂（Llywelyn Siôn，c. 1615）。塔里森是一个经常出现在威尔士神话和传说中的名字，在历史上可能确有其人，9世纪的威尔士古文物家内尼厄斯（Nennius）[11]曾经提起过这个人，认为他大约生活在公元6世纪。《塔里森传奇》的故事风格和《马比诺吉昂》第三部分的几个故事很相似，把它单分成一类是因为它是夏洛特夫人翻译时后加上去的。有的地方把它直接归入《马比诺吉昂》的第三部分。
　　对研究凯尔特神话，乃至奇幻文学的爱好者来说，《马比诺吉昂》都是珍贵的历史资料。从中我们可以发现很多著名神话故事的原型，发现它们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是如何慢慢演变，乃至失去本来的面目的。

[1]关于巨石阵的建造者是谁至今仍无定论，凯尔特人只是众多说法中的一种。
[2]高卢，在拉丁语中指现今法国、比利时、意大利，和莱茵河北部荷兰和德国一带。在英语中才指凯尔特人。
[3]“Mabinogion”及其他部分书名、人名翻译参照《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1月）相关资料，部分为自译。
[4]诺曼人（Normans），北欧维京人的一支，后裔生活在法国北部。
[5]Llyr有时又作Lir。
[6]单词“Branche”疑作“部分”讲，但《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马比诺吉昂”一条将“Branche”解释为“分支”。
[7]马克森提（Maxentius，Marcus Aurelius Valerius）（？—312），罗马皇帝，（306—312年）在位。
[8]克雷蒂安·德·特罗亚（Chrétien de Troyes，约1135—1183年，创作时期1165—1180年），法国诗人，以5首描写亚瑟王的故事诗闻名。
[9]常译为《柏士浮》，又名《圣杯故事》（The Story of the Grail），或Perceval le Gallois，或Conte du Graal，后来也叫《柏士浮传奇》（Roman de Perceval）。12世纪的骑士英雄小说。克雷蒂安写于1185年，未完成，结尾部分为他人续作。埃里克·侯麦（Eric Rohmer）曾在1978年拍摄同名电影《Perceval le Gallois》。
[10]奈特哈尔·缪拉，科幻小说《银河英雄传说》中的人物，帝国军一级上将。
[11]内尼厄斯（Nennius），（活动时期约800），威尔士古文物家，796—约830年间曾编纂、修订了《不列颠史》。现存手稿约3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