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作者：仆竹

　　我命由我不由天，有不少人喜欢用这句话来标榜自主性，每个人都强烈渴望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越是年龄和文化低的人越喜欢在网络游戏里起“至尊”、“霸王”这样的名字。这和越穷的人越喜欢露富、越没文化的人越喜欢拽文一个道理。同样的例子，越缺少内涵的游戏越喜欢取大而无当的名字：“传奇”、“奇迹”、“传说”、“信仰”、“使命”、“永恒”、“命运”，这里每一个词的真正意义都足够写上厚厚的一大摞书。它们正好是那些爱起“至尊”、“霸王”那类名字的玩家们最钟爱的游戏，仿佛玩了这样的游戏就可以触及到某种高档且神秘的元素，就此让人生提高了层次一样。然而我们都知道，在这样的游戏里，除了让一帮人整天无所事事的打怪、PK、骂人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我爱游戏，我爱的是单机游戏。当我第一次看到我的同学为了能在网络游戏里升级而在电脑前日复一日点击鼠标的时候，我本能地意识到这种行为的荒谬性：你花费了成千上万的日子，忍受了无数个无聊的夜晚，追求到的是服务器那端的人随便按几个数字就可以更改的数据，这不是拿自己的青春开玩笑么？时至今日，那款游戏早已经泯灭，用宝贵时间换来的游戏数据也已经变得毫无价值。当然，回顾这段日子的时候，你可以告诉自己我换来了一段快乐的时光，我交到了很多的朋友之类之类。如果你真愿意这么安慰自己的话，那么有本事就不要让追求装备和等级成为游戏的主要动力，占去大部分的游戏时间。一旦在网络游戏里怀上了功利之心，就必须面对这样的困境：别以为你在游戏里是如何至尊如何霸王，其实你没有丝毫能力保护你在游戏中的财富，那些你特别想追求，并且花费了巨大代价才得到的东西。

　　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东西，一个人的命运到底是由什么决定的。
　　奇幻文化的爱好者，那些因为玩过几款浅薄游戏而对这世界产生好奇心的无知青年，大都喜欢“史诗”一类的名头。就像我在文章开始提到的那些游戏一样，明明全部内容就是翻来覆去的无聊杀怪，却个个都在背景介绍上写满了几千年的神魔大战，几十个有着拗口名字的王国你灭了我我灭了你。其实装了半天历史感，创造者和欣赏者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只不过是好莱坞大片儿里几个千军万马冲锋的镜头而已。
　　真正的史诗不是这样的，历史的魅力并不是让我们幻想自己带着不及格的化学知识回到唐宋元明清去钓美女。历史是用来让我们更清楚地认识自己生活的世界，比如下面这个例子。
　　就在我们享受着没日没夜打装备的生活的几十年以前，在父辈们亲身经历过的一段岁月中，无数知识分子在各种运动中被迫自杀。一个典型的自杀者面临的状况是这样的。他回首自己的一生，他热爱真理、勤奋学习、努力工作，他乐于助人、待人和善、甘于奉献，他学富五车，衷心爱着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曾经立志要干一番事业。现在，他身边所有的人，认识过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亲人、朋友、同事、学生，曾经的同学，过去的恋人，都相信他是一个坏人，是一个破坏国家秩序、自私自利、恶贯满盈的坏人。他的财产被人剥夺，房子被人占据，一生的积蓄荡然无存，事业成就被一笔勾销。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唾弃他、仇恨他、躲避他、他每天被认识的学生打，被人在脸上吐口水，被人用粗俗的脏话污辱，被人用纸帽子、剃刀、油彩化装成丑陋的样子示众，被人笑话，被人戏弄，被人践踏。很遗憾的是，他永远不知道这一切有一天会结束，他相信他一辈子都是这样的命运，他相信后来人一直会把他当作千古罪人。他自杀了。直到临死，他面对的都是无尽的黑暗和绝望。对于他来说，命运是什么？你大可以认为那个人的命运不关你事，因为你可以给自己找出一千条理由来让你相信自己不会和他面临相同的困境。然而你那些可怜的保证都是什么呢？我没篇幅一一反驳，多看点历史少看点玄幻吧，你会发现自己的安全感是多么的可笑。
　　个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的例子在历史上数不胜数。在希特勒上台前夕的德国，通货膨胀异常严重，有人能提着一篮子钱去买东西，不小心丢了。回来发现篮子被人捡走了但是钱没人碰，因为那些钱还没有篮子值钱。一个人辛辛苦苦攒一辈子原本可以买一座楼的养老金，后来只够买两瓶酒。现在听来这好像笑话，但如果你就是那个辛苦了一辈子，正准备安度晚年的老人，你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否定个人的力量。更不是提倡要消极面对人生，搞虚无主义。在短期里，人的行为的后果大部分是可以预测的。你这几天努力工作，月底就可能多拿奖金；你努力一下拿一个好文凭，未来几年就可以找一个钱多的工作。但是这中间的关系就和玩网络游戏一样。在短期里，我们都相信网游公司会尽一切努力维护游戏世界的稳定，你今天努力练级明天就可以到处追杀别的玩家。但是，决定这一切的基础并没有掌握在你的手里。只要随便哪次回档、随便一次版本更新、随便一次恶性BUG、游戏政策随便一次调整，甚至服务器坏掉，都可以让你多年以来付出的辛苦毁之一旦。我们当然不能放弃每天的努力，但同时要明白，这努力的意义有多大的局限。

　　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是由什么来控制的，可以得出两个有用的结论。第一个就是从此以后不要再对已经得到的生活心安理得。
　　从我这一代起，算上所有比我小的人，咱们一出生脚一落地，就生活在繁荣盛世里。从来没有挨过饿，从来没有体验过物质短缺，没有经历过战争，没有体验过社会动荡。从懂事开始就有了电视机、不久就有了游戏机、电脑，有了全彩的娱乐杂志，除了个人可能遇到的痛苦之外，从宏观上说人们生活幸福美好，鲜有人品尝过生活的苦涩。
　　但是，如果仅仅因为自己生下来这几年是一番太平盛世，就认为自己一辈子都能生活在太平盛世中。如果仅仅这几年衣食无忧，就认为自己一辈子都理所当然的可以衣食无忧，这不止是天真已经是愚蠢了。从你出生开始倒退算起5年、10年、20年，那时候的生活绝对不是这样。我不敢太絮叨，把肥肉当成山珍海味、过年才有的水果糖要一个一个数来分给家庭成员的日子，描述太多了恐怕会惹诸位贵公子们烦，仿佛那段日子和自己的生活中间有一道坚不可破的墙，差距如同现实生活与奇幻小说一般，自己将来的生活是注定要搂着女朋友在游艇上一起看流星似的。
　　笑话，哪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墙，你们的爸爸妈妈都两脚跨在这段生活的两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之所以不用跟弟弟妹妹们为了一块水果糖打得不可开交，唯一的解释就是命好，生在了这几十年而没有生在那几十年。
　　那么，你凭什么每天坐在家里心安理得的打游戏？因为你生在一个富裕之家，爸爸妈妈愿意给你钱吗？因为你勤奋用功，靠自己的劳动挣来了衣食吗？因为你生在一个科技发达、社会太平的时代，可以只花一小点力气就可以换来高科技享受吗？抱着这样的念头就好像你自己的幸福生活就是老天爷白给你的或者是你自己创造的一样，就好像你没有因此亏欠任何人，让你过不上这样的生活还就对不起你了一样。
　　在二十年前，麦当劳和肯得基还是奢侈的消费品，就和更早时期的方便面一样，人们只有在想要奢侈一把的时候，才会咬着牙去光顾一次。而现在这些地方已经变成了廉价餐馆，大部分城市居民想吃就吃，而且还不乐意吃呢。是什么让你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你工作更努力了吗？是你变得更聪明了吗？是你为这个社会做出了更大的贡献吗？是因为你每天都做好事在公共汽车上给老人孩子让座？没有。人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一腔热血的读书人在无尽的黑暗前自杀，还是懒惰和无知的年轻人享受着想吃肯得基就能吃到饱的日子，这些生活的改变都和个人的努力基本无关。那么，把自己的幸福看作是理所当然，或者因为吃不起必胜客只能吃麦当劳而怨天尤人，不都太自以为是了吗？
　　有的人说我认真工作好好挣钱，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每天打网络游戏，从人情上说，是，从人的命运上说，不是。

　　第二个有用的结论就是，要懂得面对命运的变化。
　　我可不是要危言耸听，我衷心地希望所有人都能一直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我盼望着我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实现这个愿望，但是你我都明白，这并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左右的事。那么在将来，当人生的命运发生变化的时候，就要作好这改变并不能完全受自己控制的心理准备。就如同每一个在网络游戏中辛苦练级的玩家，都要做好游戏会改版，服务器会回档，GM会兴之所至动一动小手指头的准备。这个结论听上去并不让人开心，却比你每天傻不愣登地打游戏，直到有一天版本突然更新惊慌失措要好得多。正确面对自己的人生，这比在游戏里起一个“至尊”、“霸王”的名字要酷一百倍，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