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力量:两个文明中的萨满祭司

作者:仆竹


消失的文明
  在《大航海时代》里,日本人把欧洲航海者们描绘成具有东方美形外表、在浪漫传说中完成航海壮举的青葱少年。然而对于各大洲的土著居民来说,远道而来的欧洲航海者们则完全是另一副样子。他们很少是彬彬有礼的贵族,除了少数官员以外,大部分都是为了发财不惜一切代价的强盗、劫匪和杀人犯。他们大多数都是没有文化的下等人,粗俗无礼、胡子拉碴、长满了令人可疑的毛发、浑身散发着剧烈的恶臭——且不说要在没法洗漱的潮闷船舱中长期居住,就算是当时在陆地上的欧洲人,还都没养成经常洗澡刷牙的习惯,那是欧洲历史上最臭的一段日子。我们完全可以理解当时各地的土著民们为什么会把欧洲航海者们看做是野蛮人——但凡有点辙的人,谁乐意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当水手啊!
  也许只有居住在南美洲的阿兹特克人(Aztec、又译阿芝台克。我们也可以把他们笼统的称为印加人Inca——泛指南美印第安人)是个例外。当16世纪西班牙侵略者赫尔南·科尔特斯(Hernan Cortez)带领着士兵、火枪、大炮和对黄金的欲火来到这片新大陆的时候,当地的阿兹特克人竟把科尔特斯当作了他们传说中的神灵。不久以后,贪图黄金的科尔特斯就给阿兹特克人们带来了掠夺、屠杀和瘟疫。把这个当时南美洲最大的帝国从大陆上一把抹去。

萨满文化
  和那些古老的文化不同,阿兹特克虽然被消灭了,但在时间上距离我们尚近,阿兹特克的文化并没有被现代人忘记。《帝国时代2》的资料片不仅增加了阿兹特克文明,而且还专门为阿兹特克制作了自己的战役,玩家可以亲手驱逐西班牙侵略者。同类游戏《地球帝国2》里也是如此,算是为南美土著们出了一口气。
  当然,文化的传承并不仅仅是在游戏中设立一个新的种族,然后再把历史上的故事重复一遍那么简单。就如同我们不喜欢西方人把中国人都描绘成戴着斗笠留着小胡子的瘦弱农民一样,我想南美的人民也不会喜欢《帝国时代2》把阿兹特克勇士变成了手持巨剑的重甲部队。电子游戏不是教科书,也不是“寓教于乐”给领导们看的政绩工程。电子游戏不可能照本宣科的向玩家灌输知识,却可以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将历史文化包含在游戏设定中。
  可能不少玩家都认为,《魔兽世界》中的萨满祭司的原形就来源于中国北方民族(包括蒙古族、满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等。哈萨克、维吾尔等民族也曾经有一段时间)信仰的萨满教。的确,崇尚自然、善于治疗和祝福等特点都是蒙古萨满教和《魔兽世界》萨满祭司的共同之处。不过在了解了印加文化以后,我觉得阿兹特克文化中的萨满其实和《魔兽世界》的萨满祭司更接近一些。蒙古族萨满和印加萨满的关系可以在《魔兽世界》里拥有萨满祭司职业的三个种族中略窥端倪:兽族的文化背景比较接近蒙古人(或者说鞑靼人,这个词的含义范围部分和蒙古人重合),而牛头人代表的印第安文化和巨魔代表的玛雅文化则比较接近阿兹特克文明。

自然的力量
  虽然远隔万里,但是阿兹特克的萨满文化和蒙古人有不少类似的地方,他们都崇尚自然的力量,都在自己的部族中扮演着祈祷、驱魔和治疗的作用。不仅在《魔兽争霸3》中萨满祭司就可以清除单位身上的魔法效果、《天堂2》里萨满巫医的大范围辅助魔法是攻城战必备的技能,就连《地球帝国2》这样的即时战略游戏,都为阿兹特克设计了丛林疗伤者的角色。《帝国时代2》中阿兹特克非常重要的一项特色科技,是在庙宇中每研发一项科技就能让阿兹特克的僧侣——就是萨满——的生命值上限加5。玩过《帝国时代2》的玩家都知道僧侣在游戏中的重要性:不仅可以不停地自动治疗,还可以永久俘虏敌方的战斗单位甚至是建筑物。由于作用强大而防御能力弱,在战斗中往往是双方攻击和保护的重点。一个高生命力的僧侣在战斗中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除了治疗能力以外,阿兹特克文化中的萨满更突出灵魂的作用,被认为可以救治灵魂。这与《魔兽世界》里萨满祭司的“祖先之魂”和“复生”等特色技能更加吻合。
  《魔兽世界》萨满祭司比较有特色的一项技能是可以随时变化为幽灵狼。在蒙古的萨满文化里,关于变化野兽的能力我只在《寻找神秘的萨满世界》(孟慧英)一书中,找到了一句话“在民间传说中‘白那查’也无处不在。他能变作野兽模样,也能变成人的形状,”。“白那查”是信仰萨满教的鄂伦春族传说中的山神。在其他资料中都只说,白那查是长须老人的形象,并没有提到白那查能够变化为野兽。不过对野兽的崇拜一直都是萨满教的重要特征,也就避免不了人们对于野兽变形的幻想。满族萨满在表演有宗教含义的舞蹈时,会采用一些动作模拟某些动物形象。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把它当作是现实中的“变身”。而对于狼和鹿的崇拜一直都是蒙古族的传统。光荣描写成吉思汗的游戏《苍狼与白鹿》的名字正式取自于此。
  相应的,玛雅文化里有一段尼乔传说。据说尼乔是玛雅人重返森林后的第一位信使。当他带着使命离开森林的时候,一群野狗围住了他,仿佛在说,别走啊!尼乔经过一番犹豫,撕毁了信件变成野狗,回归到大自然中。实际上,在阿兹特克文化中的确相信有具备变身能力的巫师,这和《魔兽世界》里的幽灵狼技能非常接近。
  《魔兽世界》萨满祭司另一个比较有特色的地方就是可以使用具有各种功能的图腾。图腾崇拜是一种原始的宗教活动。《魔兽世界》的图腾柱子看着挺眼熟,和印加文明的图腾非常相似。如果对这个印象不深,可以去找那个著名的“青蛙吐球”的小游戏《Zuma》来玩,其中不少关都有印加文明的图腾图案。不过虽然在外观上差别很大,但是中国北方的萨满教同样有自己的图腾。满族人家习惯在庭院里竖起一根丈余长的木竿,在木杆上放一个斗,里面放上肉。每逢年节或宗族聚会,都要宰猪祭祀。这种杆被称为神杆,是满族萨满文化的标志之一。蒙古族的图腾文化更是普遍,狼、鹿、熊等野生动物都曾经是蒙古族的图腾崇拜对象。

考证与索隐
  蒙古萨满教和阿兹特克乃至印加文化中的萨满有着诸多类似的地方,那么会不会两者在文化上有什么更深一层的联系,甚至在发展中有前后传承的关系?著名网络作家马伯庸曾经写过一篇非常有趣的小说《殷商舰队玛雅征服史》,幻想商朝末期山东地区的一位诸侯攸侯喜率领商朝舰队打败玛雅文明的故事。小说开心地指出现代南美中残留的殷商痕迹:“秘鲁”的“鲁”,指的就是攸侯喜的家乡山东。“危地马拉”这个地名反映出殷商马拉战车在中美洲危险地域行进的情况。一个具备最基本幽默能力的读者,一定会因为这样的文字开怀大笑(当然反恶搞专家们不是)。然而在现实生活中,还真有一派学者持类似观点。清末民初曾担任清朝政府和民国政府驻外使节的欧阳庚先生(廖仲恺是他的表弟)之子,甲骨文专家欧阳可亮就认为,印第安人实应为殷地安人,有殷人之意。
  我们不能简单地否认索隐派的学术成果(直说吧,我尊敬索隐派的工作态度、怀疑他们的劳动意义、没那么大功夫去研究他们的劳动结果),但是仅从我们今天讨论的印加萨满和中国北方萨满文化之间的共同之处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能够证明互相有联系的程度。无论是印加还是中国北方民族的萨满教,他们的宗教文化都比较接近于原始宗教。这两大民族共同之处在于,他们同大自然的联系都要比农耕文化更直接一些。南美洲温暖潮湿,动植物非常多,当地居民不需要太多的耕作就可以从大自然中直接取得大量的生活物资。而蒙古、满等民族活动的地区由于较为寒冷贫瘠,同样不适于耕种,只能通过畜牧和狩猎维持生活。相对于农耕文化已经开始改造自然环境而言,这两大民族对于自然的依赖性非常强,因此对于自然力量的崇拜也就更为强烈。萨满作为巫医的一种,广泛存在于各个文明的初级阶段。他们负责为部族祈祷治疗,解释各种自然现象,是原始部族不可缺少的成员。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远隔重洋,但是两大文化中的萨满全都不约而同的崇尚自然的力量、崇拜野兽(变身为野兽)、使用图腾,同时担负治疗和祝福的工作。
  在幻想题材的作品中借鉴现实中的文化背景,是幻想小说作家和游戏设计者们常用的技巧。这是因为一个文化的形成是物质环境、生活方式、语言文字、社会结构、文化艺术等等诸多事物的有机整体。如果想完全依靠幻想,凭空制作出一个具有特色又内在合理的幻想文化,那是难以想象的浩大工程。从现实文化中寻找可供参考的依据,再酌情修改发挥,是比较合理的做法。但是,取材于现实并不等于完全照搬。蒙古族也好,阿兹特克也罢,在设计一个幻想文明的时候没有必要拘泥于其中一两种文明。无论是《魔兽世界》还是《暗黑破坏神》或者《星际争霸》,它们的背景设定就如同游戏系统的设计原则一样,取我所需,不拘一格。这是暴雪赖以成功的制作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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