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游戏分级说几句

作者：仆竹

　　最近社会对于网络游戏的关注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先是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连续宣布了好几次评定绿色网游的结果。然后是为了配合反沉迷系统的全面实施，一些电视台和报纸开展了新一轮对网络游戏口诛笔伐的宣传。对于那些缺乏常识的恶意攻击，其实并不值得我们关注。正因为它缺乏常识，所以除了暂时造造声势以外，不会有什么作为。相比之下我倒觉得实行正确的游戏分级制度更重要、更实际得多。分级的好处不用多说，一个客观、公正、并且被严格执行的分级制度对于所有年龄的玩家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它是已知最好的解决游戏和社会矛盾的方法。
　　在谈之前还要先说一下“原则性问题”和“技术性问题”的区别。这俩词是我自己起的，能明白意思就行。原则性问题，指的是几种价值观之间的利弊权衡，大部分属于伦理道德、权利法理方向的问题。对于这些问题所有社会成员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比如“青少年有没有权力玩游戏。”而技术性问题呢，是在该问题相关的原则性问题被确定的前提下，对具体规范、方法的设计和确定。这些问题需要大量的专业知识，外行人参与讨论基本上只有添乱的份。比如“青少年每天玩一个小时游戏对身体会不会有损害。”不管孩子或者家长多么愿意发表自己的意见，对别人的结论多么的不满，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能征求专业的医生，外行人的意见是无效的。
　　首先必须承认的是，包括游戏在内所有文化产品，的确需要对特定人群进行某些程度上的限制。虽然有很多被限制的人叫屈，但是我想所有人都会同意，极端的血腥、色情、变态，以及容易破坏基本伦理道德的内容，对于缺乏承受能力的低龄儿童肯定会造成伤害。假如我们同意这个大前提，那具体什么年龄，什么样的游戏内容该被限制，就属于技术性问题了。
　　另一个需要注意的是，对文化产品限制的具体细则，是和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紧密相关的。判定某个文化产品是否适应某个年龄段的玩家，这不仅仅是心理学、教育学的内容，同样也是社会学的内容。有很多东西在某个社会中是无害的，换到另一个社会里，就可能引起巨大的动荡。在我们历史上某些对封建礼教执行非常严格的社会里，男女青年在正式结婚到入洞房之前几乎没有过任何接触，以至于出现过男子只要获得了对方的一根长发，就可以产生巨大生理冲动的例子。可以想象，要是在这样的社会里公开展示一个暴露酥胸大腿的美女图片，将会对社会秩序造成多么大的影响。然而在今天，人们对这种程度的照片早就习以为常，即使是让孩童无意看见，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在美国30年代审查电影内容的《海斯法典》（Hayes Code）规定电影里不能出现男女唇间接吻的镜头、不能有攻击警察的镜头、不能同情违法者。这些规定即使在今天的亚洲国家里，都显得不可思议的苛刻。随着美国社会环境的逐渐变化，这些规则都被废除了。除了时代造成的社会变迁之外，地域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美国一些电视网的评级系统并不是全国套用统一规则，而是根据所在城市当地社会环境的不同而略作调整。所以我们在评价分级的具体标准时，并不能把其他国家的分级标准当作无可挑剔的榜样。因为各个国家的社会环境各不相同。《模拟人生Online》在韩国限制的年龄是18岁以上，而在美国则是13岁。我们熟悉的《天堂2》，在韩国也只允许18岁以上的玩家接触。而这些游戏在中国现在还都是全年龄的。以后再听到某个部门宣布某某游戏不适合青少年的时候，先别急着手指美国说什么什么人家怎么样了。因为按照美国ESRB的标准，《魔兽争霸》、《暗黑破坏神》这些游戏的玩家都要受年龄限制。而在国内所有MMORPG中可以说是最“健康”的《魔兽世界》呢，在美国只能让13岁以上的孩子玩，因为它包含了“血腥、暗示性主题、使用酒精、暴力”。
　　目前国际上比较有名的游戏审查机构一共有四个：美国的ESRB（Entertainment Software Ratings Board）、欧洲的ISFE（Interactive Software Federation of Europe）、日本的CERO（Computer Entertainment Rating Organization）以及韩国的KMRB（Korea Media Rating Board）。依据各国不同的社会特点，这些组织评价游戏的标准也各不相同。但考察的项目都类似，基本上不出以下范围：意识形态、性、暴力、恐怖、赌博、犯罪、毒品和脏话。
　　相信讨论这些项目的具体考察原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可惜因为篇幅限制这次讨论不了了。相对来说，这些是在评测中是属于比较容易想到，也比较容易判断的项目。然而根据游戏类型不同，其实还有大量的隐形项目，它们对于游戏分级的影响也很大。
　　比如，虽然受到国内外几乎所有评审组织的注意，但是国内很多玩家都意识不到的PK问题。网络角色扮演游戏、第一人称射击游戏的PK系统和其他类型，包括即时战略在内的玩家对抗活动不同。前两类游戏强调玩家的代入感，因此在和其他玩家PK时在暴力上的感受（不仅是感官上的，更重要是在心理上的）要远比其他游戏甚之，更何况不少游戏还会对PK失败的玩家进行惩罚。很多网游仅仅是因为其PK系统就被KMRB评为了很高的级别——同时我们的厂商们也得以在国内宣传的时候，能腆着脸的号称是“18禁”。
　　再比如，我们如果同意应该在所有的文化产品中都应该适当控制脏话的数量和内容的话，那么任何一款涉及到网络的文化产品，都无法通过脏话这一项的评测。即使是有简单的屏蔽系统，在骂街上永远不会缺乏智慧的人们，很快就可以找到逃避屏蔽系统的替代词。而屏蔽系统可能还起到了提醒玩家哪些词属于脏话的副作用。网络脏话的危害性在于，他是即时的、不可控制的，任何用字符组成的信息都可能传播。更何况它还是交互的，非常容易被模仿，这远比《GTA》、《Doom》这类单机粗口游戏的危害大得多。
　　在这里，我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向仍不服气的人证明某种程度的暴力和脏话，会对某些年龄段的孩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如上所述，这是一个涉及到教育学、心理学、社会学的技术性问题。但如果你接受脏话和暴力会对低龄儿童有害——这个几乎全世界分级审查组织都认同的观点话，那么就必须同意，现在市面上所有的网络游戏，对低龄儿童（也不一定有多低）来说都是有害的。一刀切的全部禁止固然不妥，放着不管也是不对。
　　当然，对这些项目的具体判断还有很多可以讨论的地方，就如同几十年前不能在电影屏幕上接吻，现在摸摸大腿都没关系一样，分级系统总是需要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而改变。但是并不能因此就轻视分级系统，特别不能因为这套系统限制了自己玩游戏的自由，就不顾一切的敌视它。实际上大部分分级组织在考察游戏级别的路上，走的远要比那些只有个人生活经验的普通玩家们更远。每一个正规的审查组织，都有严格、详细的审查标准，为的就是尽量避免评测结果受到主观影响，同时尽可能真实的判断出该游戏的危害。举个例子，比如在对“暴力”一项的考察上，一般人大概只会想到对鲜血和肢体碎块一类画面效果的考察。CERO就会详细的分成“玩家控制的角色直接导致的出血”和“非玩家控制的角色导致的出血”。ESRB也对把“卡通暴力”和“幻想暴力”与其他描写真实暴力的游戏区别开来，降低它们的年龄限制。
　　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最近公布了对《魔兽世界》、《魔兽争霸3》和CS的评测结果。就我个人来说，对这次的结果非常赞赏。当然，这其中多少有一些“矮子里拔尖”的味道。起码这次参与评测的人看的出来是实实在在的玩家，没有说出“打一个副本MC需要三个月，《魔兽世界》里一共有32个副本，所以玩《魔兽世界》就需要八年。”这样的昏头话来。我赞赏中青网协的这次评测（仅仅是这次），就是因为这次的结论令人惊喜的中肯。比如它说《反恐精英》（ESRB：17岁以上。在加洲是18岁以上）报复性太强、《魔兽世界》（ESRB：13岁以上）里很多副本容易使参与者过于劳累，这些指责我觉得都说到了点上，并不是外行人的恶意攻击。
　　其中尤其要赞扬的是对《魔兽争霸3》（ESRB：10岁以上）的评论，说它适合高中以上年龄段用户，在暴力度、社会道德度和游戏时间限制度上稍有问题（这个“稍”字用的非常好啊）。战役部分的关键问题在于其内涵比较深奥，如果把战役部分去掉，则该游戏可评为适合初中生及以上年龄段的产品。——这一大段评价我每一个字都非常赞同，如果没有资深的游戏经验，以及公平端正的态度，是不可能得出这个结论的。
　　非常遗憾的是，在惊喜的同时中青网协也出现一些让我们失望的声音。前不久电视台播放的，涉及到《魔兽世界》一个节目中，其中充当讲解的玩家程岳，节目介绍他“目前正在给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做游戏评测的工作”。可惜在节目里，这位程岳说出了很多明显的外行话，甚至是用带有感情色彩的词语给玩家和游戏下评论。频频说出诸如《魔兽世界》“组队顺利的话需要三个小时”，“升到60级需要四个月”，“20人团队不能随便退出”等等有悖于常识的言论。如果这只是一般玩家阐述自己个人的感受还情有可原。但是作为一名参与游戏评测的工作人员，能说出这样大失水准的话，就实在太让人失望了。我们难以想象，一个在《魔兽世界》中消耗了至少四个月时间的人，会得出如此远离事实的结论。这只可能有两个原因：要么他的游戏水平远远低于普通玩家，根本没有资格担任游戏评测的工作。要么就是他出于某种目的故意歪曲评测结果，撒了谎。说白点就是，人品有问题。
　　在电视节目中，我们还可以看到闲聊天似的，充满主观意识的评级过程。程岳和电视中的另一个工作人员用闲谈的口气把一款游戏的暴力级别从“2”改到了“3”。这其中没有参照任何硬性标准，而仅仅是用“我觉得”，“我认为”的口气肆意修改评测级别。熟悉游戏分级制度的人都知道，评测结果更换一个级别是多么大的事。它会严重影响该游戏的销售量，也会让大量的玩家无缘此游戏。无论是影视作品还是游戏，很多制作人都不惜得大刀阔斧的修改自己的作品，为的就是尽量降低游戏的级别。如果知道所谓的级别就是这么扯闲篇儿一样评出来的话，我想这都不是打人泄愤这么简单的事了。
　　该节目还透露，程岳对《魔兽世界》的测评结果是“危险级”游戏，他希望新闻出版署能够对这样的游戏进行重新审查，并且认为《魔兽世界》年龄段限制建议最低在18岁以上。程岳说：“我认为这是一个绝对公正客观得出来的结论，他肯定就是危险级。”（再次比较：《魔兽世界》ESRB为13岁以上；KMRB为15岁以上——主要是因为PVP而不是别的内容。）
　　对比前文介绍的，其他国家对游戏分级的评测原则和标准，再回过头来看看电视节目中这两位工作人员的评测过程以及评测结果和他所持的理由，也许用“遗憾”和“失望”这样的词来表达都不够。当然，从九十年代开始，游戏踩到狗屎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再多踩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