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丽影》：伪女权主义

作者：仆竹


　　当《古墓丽影》第一集在1996年底震撼游戏界的时候，当时几乎所有的男性玩家都在谈论两件事情：《古墓丽影》中困难重重但充满趣味的谜题，以及女主角劳拉（Lara Croft）引人注目的胸部。
　　在一个男性玩家为主的时代，游戏界到处都是猛男救美的传奇，一款用女性做主角的游戏并不那么容易让人接受。直到同样以女性为主角的漫画和电影《坦克女郎》在当时大获成功后，《古墓丽影》的制作小组Core Design才最终决定把劳拉做进他们的下一款3D冒险游戏中去。
　　虽然在主角性别上大胆求新，但是Core Design仍然清醒的知道，男性玩家才是电子游戏的主要消费者，如何能迎合男人的乐趣才是他们工作的重点。最终他们把目光放到了女主角的胸部上。这个选择是极为明智的：在当时那个往多边形上画两个方块眼睛就可以代表人脸的条件下，制作一个硕大无朋的胸部，显然要比做一张俏丽的面庞容易的多——反正多边形的总数统共就那么多，体积不大白不大。
　　事实证明Core Design的选择是正确的。在游戏出色的品质开道下，劳拉耀眼的胸部很快成为《古墓丽影》系列游戏最著名的标志之一。虽然这时有很多玩家跳出来声明他们喜欢《古墓丽影》仅仅是出于其优异的“游戏性”和“内涵”，而不是因为女主角的身材——就像在车展上浪费胶卷的男人们声称他们照的全都是汽车一样——但这声明本身就证明了劳拉胸部给游戏带来的影响。经过了柔化的球形3D乳房肆无忌惮的出现在《古墓丽影》所有海报的中心位置，并且成为该系列游戏数年不变的代表形象。
　　Core Design另一个聪明之处在于，他们或许在游戏设计之初就意识到了，真正能诱惑男人的性感并不是赤裸裸的敞胸露怀，而是遮遮掩掩下的春光偶现。所以他们把劳拉的性感点安排在了前面——玩家平时看不到的地方。只有在劳拉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的时候才允许玩家一窥她颤巍巍的乳房。男性的欲望被成功的勾起，在无数次欲窥而不得的痛苦中，包括裸体版《古墓丽影》在内的各种同人作品纷纷出炉。当然，与此同时玩家们攥着钞票加倍期望能在新的一集游戏中拥有更多的机会来窥视那更园润、更动感的胸部。
　　Core Design大概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在《古墓丽影2》（1997）中，除了依旧不变的紧身短裤以外，他们让劳拉的辫子随着她的动作飘动起来，似乎是用来给压抑中的男性玩家一点安慰。毕竟那个大家已经见过一次的胸部，吸引力不会再像上代那么大了。最终劳拉的辫子成为继胸部之后她的第二大特征，与胸部相比，它在向玩家展示自我的时间上占据了优势。《古墓丽影2》另一个值得注意的变化是，从这代开始劳拉可以在游戏中换衣服了。我的意思是说，劳拉的胸部可以拥有不同的贴图了。
　　到了这个时候，《古墓丽影》的性感路线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计算机的发展速度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男人欲望的增长速度。那么除了更加光滑、更加真实、更加富于弹性的胸部以外，游戏还能为男性玩家提供什么乐趣？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古墓丽影》系列还有不至于使它沦为纯卖肉游戏，令其引以为傲的游戏性呢。从号称回归原点的第三集开始，《古墓丽影》的改进就更多的围绕在了游戏性上：《古墓丽影3》（1998）采用了自由选择的多线性关卡，增加了更多的衣服、更多的交通工具。以及包括沙漠之鹰、MP5在内让男性玩家更偏爱的武器。在《古墓丽影：最终启示录》（1999）中增加了武器合成的小花样。在《古墓丽影：历代记》（2000）里，则安排了《合金装备》特工Snake擅长的潜入系统和因为《黑客帝国》而流行的紧身皮衣和墨镜，这些都是当时最受男人们欢迎的玩意儿。然后它还附带一个关卡编辑器，一个显然只有那些小时候喜欢拆闹钟的男人们才会摆弄的东西。
　　种种迹象都表明，劳拉女性魅力的地位随着每一代的《古墓丽影》的推出在逐渐减少。这一趋势在最新宣布的《古墓丽影：传说》上得到印证：游戏的卖点之一就是让劳拉拥有“比例更接近真实的胸部”。换句话说，作为整个系列最大视觉特征的大胸，已经在新的一代作品中彻底取消了。虽然游戏设计师为劳拉安排了比前几代更加低的领口，但是缩小了的胸围已经使这种改变毫不引人注意。这种变化说明了什么？假如说《古墓丽影》一代中劳拉夸张的胸围是电子游戏通过色相讨好男性玩家的表现，那么劳拉在《古墓丽影：传说》里变成平胸，就可以说成是女性玩家地位日益提高的证明吗？我想不是这样的。只要稍作调查就可以发现，现在男性玩家依然是电子游戏的主要消费者，大量的游戏仍然把专门为男性准备的性感女郎和动作暴力当作卖点。劳拉胸部的退化不能说明现在的电子游戏发展到用不着靠色相吸引男人的程度，而只能说明劳拉的胸部已经对男人产生不了吸引力了。《古墓丽影》的包装正在从卖弄性感逐渐过渡到扮帅耍酷，《古墓丽影：传说》就是过渡完成的一代标志性作品。
　　也许Core Design知道吸引男人必须要遮遮掩掩的引诱，但是他们不一定能意识到男人是个对已经得到的东西完全不屑一顾的薄情动物。无论是当初觉得多么完美的天仙，在点起第一根完事烟的时候，男人心中难免都要涌起一脚给踹下床的冲动，更何况《古墓丽影》系列拥有的只是一块在现今的电子游戏中举目皆是的普通贴图。在经过了这么多集和沉甸甸的大胸捉迷藏后，男人们怎么还可能对它保持原有的热情？
　　《古墓丽影》并不是简单的卖肉游戏，否则也不可能拥有如此长的生命力。除了展现肉体之外，它还拥有强大，而且充满特色的游戏系统。并且这种游戏系统往往都能和劳拉的外表完美结合，给玩家们带来独特的乐趣。在每一集的《古墓丽影》中，劳拉用性感女郎的身体不辞劳苦地上下翻飞，进行着那些原本只有男人才能承受的Indiana Jones式冒险。在劳拉身材依然充满魅力的年代，男人们通过控制劳拉的动作体验到了亲手操纵女强人的快感。通过夸张的身材，他们能充分意识到劳拉的性别，知道这个女人在做着自己完全做不到的事。但这个不可一世的女强人恰恰又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在满足视觉性欲的同时，男人又获得了征服女权的快感。随着男人对劳拉身材兴趣的减弱，这种快感也在逐渐递减，《古墓丽影》开始试图从新的角度满足男人们的趣味。在劳拉穿上更酷的黑衣墨镜的时候，在劳拉拿起威力更大的新式武器的时候，在劳拉如同Snake和Sam Fisher（《分裂细胞》系列主角）一般潜入到敌人背后偷偷伸出双手的时候，玩家们控制的再也不是一个拥有自己独立人格的女性探险家，她虽然拥有突出女性特征的外壳，但从始至终却在按照男人意志行事。这时的男性玩家们已经把劳拉当成了另一个会腾挪躲闪的Indiana Jones、Snake或者是Sam Fisher。劳拉的丰功伟绩就是男人们的丰功伟绩，劳拉的通关就是男人们的胜利。当然，为了人物的完整性，游戏中仍然会安排一些突出劳拉女性身份的剧情。但问题是男性玩家会在这样的剧情中体验到什么快感吗？我觉得答案肯定是“不”。
　　现在女性在游戏玩家中比例的确越来越大，专门针对女性玩家制作的游戏也越来越多。但是1，以动作冒险为主题的《古墓丽影》，在可见的未来里仍然是男性玩家称霸的世界。2，哪怕是在不可见的未来里，性也会是一切娱乐元素中最能吸引男人的部分。劳拉雄伟的缩小不代表男人欲望的缩小，只能代表它的转移。在《古墓丽影》的两大要素里，性感的肉体是男人欲望的来源，紧张的冒险是欲望释放的出口。这欲望的积攒与释放的原理，和劳拉忽隐忽现的胸部、以及游戏中时而苦困玩家时而被迎刃而解的谜题同出一辙。在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张弛中，男人们获得了无限的乐趣。他们永远都是这么简单的动物：你让他产生欲望，再让他释放，他就可以心满意足了。抽完烟后转身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