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的战争

作者：仆竹


　　第一部分：这边的世界

　　一

　　当一件事物，比如网络游戏在少年中的蔓延，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会现象以后，功利者会忙着分析这件事情能给社会和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影响，需要采取什么样的应对措施或者能从中谋什么好处。但是作为一个热爱思考的人，我觉得更应该喜欢通过事物的表面现象去探究背后的原因，这样我们就可以避免自己像一个傻子一样在面对新事物的时候充满愤怒或者抱怨。无知是愤怒和抱怨的重要条件之一，而不管他们的立场是否正确：无论是怒斥网络游戏的正义之士，还是对着正义之士破口大骂的玩家，他们的愤怒除了能进一步增加双方的障碍之外，只能用来向别人证明自己是一个不爱思考的笨蛋。

　　二

　　多思考一下那些我们平时司空见惯的事物，可以发现很多有意思的问题。比如，为什么古往今来，大多数的革命者都是年轻人？为什么年轻人接受新事物最快最积极？为什么只有年轻人才喜欢崇拜偶像，而且往往很疯狂？
　　对于那些尚未冲破欲望枷锁的凡夫俗子们来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件东西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散发着永恒的美。这个美好的东西就叫作“权力”。权力是一切世俗享受的基础：我们想要发财，因为金钱代表了物质享受的权力；我们想要变漂亮，因为美貌代表了挑选求偶者的权利；我们想要出名，因为名人有在大众面前骚首弄姿的权利；而无数人拼了老命去争取的自由，用白话说那就是想干嘛就干嘛的权利。权利这东西不像是物质财富可以随着生产力的提高从根本上缓解人们争夺的矛盾，一个人获得权力必然要建立在另一个人丧失权力的基础上。自古以来，人类的绝大部分力量都消耗在了对权力无穷无尽的争夺中。
　　任何人从出生到死去，都要经历数次权力的交接。一个人小时候对父母言听计从，等他长大父母衰老的时候，就反过来拥有了管教父母的能力。这中间的心理变化决不是和风细雨的，其中最关键的那一场大仗，就发生在孩子十几岁的青春期。
　　人类对权力的欲望，并不依赖于受教育程度的高低，否则那应该是越没文化的人越平心静气与世无争才对。无论身处任何阶层，每一个到了青春期的孩子，都会自然而然的开始意识到权力的问题。并且经过最初的一两次磕碰后都能得出同一个结论：我们没啥权力，权力全在大人那儿。这个令人沮丧的结论和人类对于权力的强烈渴望形成了尖锐的矛盾，以至于绝大部分的青春期异常行为，都可以从这个矛盾中找到根源。
　　没有什么人能比在权力面前的青春期孩子更感到绝望了。这是一场实力绝对悬殊的战争，大人们掌握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资源。孩子们生活里的所有物质和精神生活，所有的媒体和舆论，几乎全部都是由大人们控制着的，甚至连保护未成年人的法律也由大人制定。面对这样一个修筑了几千年，结构完美坚不可摧的精神帝国，一点一点硬碰硬的消灭它显然毫无可能。惟一迅速而又有效的与之对抗的手段，只有让所有被压迫者团结起来，另起炉灶搞一个和你完全不一样的对着干。
　　这就是年轻人叛逆的根本原因。只有通过突出自己和成人世界的不同，才能在没有给自己留位置的成人世界面前显示自己的存在。一切年轻人特有的行为无不和这点相呼应。造反和革命之所以能让年轻人热血沸腾，正是因为这给了他们一个光明正大的蔑视成年人的借口。借着“进步”的名义，年轻人找到了一个消灭成人世界的捷径。什么正义不正义，代不代表真正的进步这其实都不重要，自己能通过革命当家作主才是让人兴奋的根本原因。古往今来的青年运动莫不如此。当然，不管成功不成功，最后当家作主的肯定没有青年同志的份儿。
　　在激进的革命年代，纯粹的娱乐是亵渎神灵的大罪。到了和平年代，娱乐偶像代替了政治偶像，但是功能一点儿没变，和前辈一样，都是负责带领青年同志遨游在和成人对抗的意淫世界里。每一代年轻人崇拜偶像，无不以为自己所崇拜的乃是前所未有、可以和传统世界分庭抗礼的划时代先锋。实际上只要稍微拓宽一下自己的历史知识，就可以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随便查查手边的资料，看看倒退二十年的香港，倒退四十年的美国，倒退九十年的五四运动，倒退五百年的欧洲文艺复兴——其实都不用这些标志性的时期，整个历史上除了一两个极端时代之外，任何一个时期的年轻人偶像，随便拿出一个来论叛逆论个性全是一代枭雄，其中的言行足够现在的小孩把下巴吓到脚面上，心里大吼着这帮人妈的纯就是疯子纯就是变态啊——就像他们的父母看现在的偶像一样。纵观整个历史，人类的青年崇拜自古以来毫无建树，完全就是在原地打转。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为什么时尚和复古这两个外表根本不搭界的事总能搞到一块儿去。这几年流行A，过几年流行B，再过几年又流行回去了。对于这种环状的流行过程，难道能说舍前者而取后者的原因是后者比前者更优美或者更时尚？这在逻辑上显然行不通嘛。这一切现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所有在年轻人中流行的精神生活——最新的衣物装饰发型、文学音乐美术电影话剧、令人热血沸腾的偶像言论、大逆不道的反叛行为等等等等——他们的存在和美学毫无关系，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突出年轻人和成人举止的不同，并且让处于弱势群体的年轻人互相找到认同感。

　　三

　　这世上有一些奇妙的话，当你掌握了它们后会惊讶的发现，周围的世界突然比原来愚蠢多了。这其中包括一句“张扬源于自卑”，还有一句“愤怒源于恐惧”。这期说第一句，下期说第二句。
　　张扬源于自卑，这句话放到别人身上特别好理解，例子说出来谁都点头：比如只有穷人乍富，才会穿金戴银的疯狂显摆；比如只有理屈词穷的人，才会恼羞成怒；比如越是不会打架的人，拼命的时候越要歇斯底里张牙舞爪。但把这个道理套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有些人就不愿意用了：年轻人为什么要追求个性，很简单，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个性嘛。
　　我们来看一下年轻人追求所谓个性的途径：穿衣打扮、崇拜偶像（这偶像一定是天天在舞台上表演的，绝不可能是闷声发大财的）、注意自己的举止言行，这全部都是外在的东西。在精神上，年轻人能记住的只是有限的几句口号歌词与对白，而且还是最苍白、最无力的那几句——假如这短短的百十来字真的能够代表某种前无古人的伟大精神的话，那么历史上那些耗尽毕生精力用洋洋万言的著作才让自己的精神境界在前人的基础上迈出一小步的众多思想家们全部都可以含羞烧书了。
　　显然，年轻人所追求的一切时尚行为无不重外表而轻内涵。对于外表的拼命追求恰好说明这类年轻人只有靠外表的刻意装扮才能觉得自己的确“叛逆”“个性”，而骨子里一点自信也没有。逮谁问谁“屌不屌”，真正屌的人能这么做么？
　　这就是我要说的年轻人叛逆的局限性。叛逆和个性只是相对而言。什么“不走寻常路”，什么“我的地盘我做主”，钱还挣不来呢做主个屁做主。什么叫流行文化？能够高度复制和传播的文化才能流行。从“流行文化”里找“个性”，就跟从网络游戏里找人生意义一样，纯属扯淡。全都是成批量复制的东西，它哪来的个性？全都是大人们鼓捣出来摆得整整齐齐的工业产品，它哪来的反叛？年轻人有限的思考能力使得他们把从服装A和服装B中选出一件来当作拥有个性的标志，却不用他们自己的脑袋瓜想一下这些还不都是从流水线上成百上千复制出来的。套一大纸盒子更有个性，有人敢这么上街么？——不是说愿不愿意，是说敢不敢。这说明了毫无社会力量的年轻人根本上软弱的一面，他们只有通过用相同的“个性”符号互相认同，心里才能感到踏实。并且在和成人世界激烈冲突的时候，他们的精神力量往往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四

　　所以在年轻人的世界里，除了反叛之外，还存在着这么一个东西：和成人世界的妥协。这在逻辑上并不矛盾。年轻人反叛成人只是因为急于在成人世界中获一席之地而不得。假如这个时候有个机会让年轻人步入成人世界，对于外强中干的反叛少年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
　　在动漫领域，除了那些让大人们发怒跳脚的“暴力色情”之外，还有一些大人们可以容忍的，就是所谓“热血”型的作品。热血漫画说白了，就是小孩做大人的事，而且还是做那些大人自己不愿意做但是口头上总是一天到晚在号召的最虚伪的事。日本的机器人动漫在形式上最为贴近这一概念：通过驾驶大型的机器人，孩子们就拥有了和大人驾驶员一样的能力，而且每天还干着那些说出来都让人害臊的保卫地球的勾当。在这一类漫画里，成人世界友善的接受了年轻人的加入，因而这一类作品中的叛逆要素最少，小孩嘴里的大人口气最重，并且这些作品最容易得到现实中成人的理解。
　　在万民同乐的网络世界里，年轻人和成人又找到了第二个和谐共存的机会。一般的网络社区还可以通过言论内容把网民分出个大概的高下，但是在网络游戏这个由数字和耐心做主的理科世界里（换句话说，网络游戏是整个网络世界里文化成分最少的地方），年轻人毫无阻碍的和成人融为一体，造就了一个皆大欢喜的乌托邦。对于一个每天都盼着和父母老师分庭抗礼的半大小子，还有什么能比在网络游戏中一挥手就能让千万现实中不可一世的大人俯首称臣更有吸引力的呢？在网络游戏的笼罩下，一个孩子每天都可以和成人平起平坐，尽情的在成人中杀人骂街、招揽属下、分配财富，充分享受着指点江山的快乐。有了这样的生活，谁还有病要去反叛啊？
　　周杰伦那一类的娱乐偶像能成为年轻人的文化中心，是因为他一出来就是摆明了要和成人世界对着干。我就是要有个性，我就是要拽要反叛要让你不爽。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根本不可能从内心里接受周杰伦。但是网络游戏不一样，对于成人世界，它没有鲜明的反对态度。虽然在客观上网络游戏的确和很多成年人形成尖锐的对立，但是这并不是网络游戏自愿的。假如有一天成人的主流舆论已经完全接受周杰伦了，那么这时的周杰伦肯定早就退出流行第一线了。但是网络游戏玩家却不会因为父母也在PK练级就放弃不玩游戏，关键之处就在于年轻人对于网络游戏的诉求根本就不在反叛上。我们可以说，这是网络游戏革命性的造就了一个年轻人和成年人和谐共存的社会（讽刺的是现在网络游戏正是两代人最大的矛盾之一），但换一个角度，我们也可以说那些沉迷网络游戏的孩子们，全是连最后一点反抗力量都失去了的软蛋。他们把在毫无反抗的进入成人社会之前的最后的一个战斗机会也失去了，这能算幸运，也能叫作可怜。
　　从这个思路下去，我们其实可以重新审视一下网络游戏。热衷于它的人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喜欢。反对它的人冷静想想别人为什么会沉迷。只可惜反省永远都只属于自找苦吃的少数人。这么一大堆字我吭吃吭吃的写出来，有几个看完了能真往心里去的实在值得怀疑。绝大部分人要么一面用不容质疑的神情坚毅的仰天大喊：“友情！都是友情啊！”，一面抛下现实中的社交生活毅然投身到点一个小时鼠标间或说上三句话的电子生活中去；要么一面对着摄像机用革命烈士行刑前舍我其谁的大无畏表情痛心疾首的怒吼：“毒品！都是毒品啊！”，一面回到家里半张着痴呆的大嘴傻笑着看完电视剧看广告，看完广告看电视剧。
　　所以说，人类啊，就这么回事儿。


　　第二部分：那边的世界

　　一

　　一说到成年人和年轻人的游戏战争，我们平时想到的都是游戏内的玩家对抗游戏外的不理解。其实游戏发展十几年，成人的势力早已经进入了游戏世界，只不过身处游戏里咄咄逼人的小孩和游戏外义愤填膺的大人们中间，他们的声音不那么引人注意而已。
　　相对于在数量上仍然占绝对优势的青年人来说，游戏中的成年人拥有着更高的文化水平、更雄厚的经济实力和更少的游戏时间。在网络世界里，玩家之间无法分辨出年龄，但这并不代表年龄之间的矛盾就此消失。网络游戏和现实世界的战争，就像历史上任何一个新兴的流行文化一样，不过是网络游戏由边缘走向主流过程中的必然产物。虽然当事双方都好像遇到什么惊天大事一样全心投入到战争里，但其实这样的冲突在历史上已经重复的发生了无数无数遍，没有太多新鲜的内容可言，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就会被新的社会矛盾代替。但是在游戏中成年人和年轻人之间的矛盾却不会因为时间而消失，并且因为网络世界掩盖年龄的特性，它要比现实世界的同类矛盾要更加微妙和有趣。

　　 二

　　由于文化背景的不同，东西方的恐怖电影在表现技巧上有着很大的差别。但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都喜欢把小孩当作恐怖的携带者。刨了其中追求血腥和暴力的，那些越是注重心理惊吓的片子，就越喜欢增加小孩角色。在这些电影中，小孩拥有大人难以察觉的特殊能力，不喜欢和大人沟通，甚至并不惧怕恐怖事物。他们或者是恐怖的发现者，或者干脆就是恐怖的携带者，他们那些令大人难以理解的行为给观众带来了强烈的恐惧感。东西方本来在精神世界里相差甚远，但是在营造恐怖心理上却找到了共同点。这说明把小孩和恐惧联系到一起的现象，应该能够从整个人类的角度找到更深层的原因。这乍看上去太过匪夷所思。孩子是希望是未来嘛，又可爱又弱小的照顾还来不及呢，哪有什么能让人恐惧的地方啊。要想打破这种观念，需要我们从成年人内心更深的角落去寻找。
　　世界那么大，历史那么长，每一个人一生中遇到的苦难都各不相同。但有一个威胁是在任何时期、任何社会里的人都不得不面对的，就是谁也无法阻挡的衰老。伴随着衰老，并且能够直接反衬出它的，则是年轻人不断的成长和超越。在一个人必须面对的竞争对手中，敌人固然可怕，总还有战胜的机会，可是在后追而上的那些年轻人面前，成年人始终是命中注定的失败者。并且这失败还不是在一瞬间完成的，而是如恐怖电影中的鬼魅一般：你明明知道它正在一步一步朝你逼近，但它就是迟迟不肯动手。虽然你暂时拥有决定性的优势，但面对着末日临近却无可奈何，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
　　随着成年人不断地衰老和年轻人不断地成长，成年人曾经享受过的所有权力、荣誉、地位，都将被年轻人逐渐取代。假如取代者能够甘心遵从于先人留下的规范，那还能让人聊以欣慰。但事实却像我们上期所说的，这些取代者恰恰总是迫不及待的要另立门户，并且那些门户还大都拙劣不堪。
　　对于成年人来说，年轻人代表了难以控制的新局面。成年人积累了一辈子的传统经验在年轻人的新世界里毫无用处，这对大部分成年人来说都是不甘心也不能容忍的事。世界上不同民族的成人仪式中，都不约而同的包含一个重要步骤：要求仪式中的年轻人接受象征本民族传统精神的“圣物”洗礼。不同的民族具体形式不同，但是基本的内容都类似。成人仪式是成人世界接纳新成员的过程，要求这些新人遵守成人世界现有的规则，这是成人对于年轻人必不可少的要求。在后来的社会中，成人仪式有着各种各样的变形，但是对年轻人的要求从没有改变过。直到现代社会，年轻人成人以后只可能受到传统社会中残留的精神压力，而不再有任何形式上的约束，并且这精神压力也在随着社会的发展而飞快地消失着。然而，成人世界对于新成员们的要求，却从来都没有减少过。它化作了难以调和的矛盾，用各种各样的形式表现出来。

　　三

　　为了维护对下一代的控制，成年人为年轻人的世界制定了种种规矩。这规矩就如同成年人对年轻人的恐惧一样，因为无人愿意承认而变得不易察觉。
　　比如说，绝大部分人是无法接受孩子说脏话的，然而脏话在成人世界中却从来都是无伤大雅的。脏话和性、和暴力不同，对小孩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侵害。任何一个成人听到一个五六岁甚至更小的孩子满嘴脏话肯定浑身不爽，但要追问下去，搜肠刮肚也只能说出来“没规矩”、“没教养”、“骂街不好”一类的不算理由的理由。为什么同一件事情小孩子做就会“没教养”，而成人在适当的场合做出来就完全没有过错呢？更明显的例子是撒谎。在每一个小学和幼儿园里，老师无一例外都要教育小孩们不要撒谎。可那些老师作为成年人，显然在复杂的人际交往中不可能没有撒过谎，并且毫无疑问那些孩子在将来成人以后也必将撒谎。那么，对于这些人人早晚都要做的事情，为什么要对孩子禁止而对大人宽松？事实上，我想不出这些规矩除了让成人看上去爽以外，对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更多的好处，虽然我们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
　　通过这种强大的社会习惯，人为的在孩子们中间制造了一个和成人社会完全不同的新世界。这样成人就可以感到自己和孩子们之间存在着一个不可逾越的界限，只要孩子们遵守着那些在成人世界里完全行不通的守则，成人们就可以暂时忘却对年轻人的恐惧。在年轻人彻底遵从于成人世界的规则以前（这叫成熟），任何企图逾越这些规则，能够让年轻人把自己混同为成年人的行为，都将引起成年人发自内心的恐惧，并且把这恐惧本能的转化为愤怒。这些能引起成年人愤怒的行为包括了撒谎、说脏话、谈恋爱、以及在同一个服务器里玩游戏。

　　四

　　在那些成年人居多的游戏里，“小白”是一个含义众多的词。在这里它的概念基本有两个：“不懂游戏的菜鸟”和“令人讨厌的人”。被玩家们乐于使用，反复嘲笑的“小白”，多半属于第二个含义。因为“小白”这个概念的存在，玩家被分到了两个世界里，并且一个世界毫不犹豫地嘲笑着另一个。
　　这看上去是内行和外行、虚心和自大、自私和自觉之间的区别。但假如真是如此的话，那么这种歧视情况应该普遍存在于任何游戏中才对。因为无论哪一个游戏里，肯定都会有“内行和外行”、“虚心和自大”、“自私和自觉”的人。可实际上，对于“小白”的嘲笑之风只在有限的欧美网络游戏中盛行。
　　在“小白”这个称谓下，有一部分人属于在任何地方都会惹人讨厌的自私或者自大鬼。但是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他们被“专业”玩家毫不留情的羞辱并不是因为个人品格，而仅仅是因为不遵守游戏中的某些玩家自己制定的规则。这些规则大都和团队合作、牺牲个人照顾团体等等集体利益有关。相应的，“专业”玩家推崇欧美那些重视团队合作的游戏，而轻视韩式宣扬个人英雄主义的游戏。这固然和游戏品质和玩家的平均素质有很大关系，但其中也包括了“专业”玩家对个人英雄主义天生的轻蔑和反感。在这些玩家的言辞中，“团队合作”不再是一个中性词，而变成了网络游戏无可辩驳的优点。其理由无非是：“团队合作”能增加玩家之间的交流；“团队合作”能丰富游戏性之类。其实很容易就能发现这些话的漏洞：合作能增加玩家之间的交流，竞争同样也可以增加玩家之间的交流啊。要说恶意的竞争可能会破坏玩家之间的关系，但是还有引人向善的良性竞争啊，哪个社会不提倡竞争，也没见谁站出来说这破坏人际关系。再说合作的形式多了去了，又不光是团队合作一种。至于说能提高游戏性那就更可笑了，围棋的游戏性比哪个游戏差了，有谁见过围棋比赛2V2的？
　　来，拨开云雾见真相嘛。上网上搜一下，“团队合作”这个词什么地方说得最多？不是网络游戏的网站论坛，也不是中小学校的标语口号，“团队合作”使用率最高的地方，是现代企业的管理理论。你随便去看任何一家公司的公司精神企业文化，去随便看任何一个刚毕业大学生的个人简历，去随便找任何一个部门职员的培训章程，“团队合作”无不铺天盖地处处都有。一言以蔽之，“团队合作”是现代社会的通行证，是成年人生存的护身符，它早已融于当代成年人的血液之中，浑然不觉的变成他们自己互相认同的标志。这就是当代社会成人仪式上需要新人顶礼膜拜的“圣物”，不遵守这条规矩却又在游戏里和成人平起平坐的年轻人们，无意中引起了成年人内心深处的恐惧。这难以消解的恐惧化为群体愤怒，汇成一条巨大的力量，愤愤不平地怒斥着那些“不守规矩”的“小白”们。

　　五

　　深作欣二的《大逃杀》的精彩之处在于极端情况下的人性表演，背景简练得一带而过且经不住推敲。但是在地域狭窄并且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日本社会里，《大逃杀》的背景有着很强的现实意义。它说出了亚洲现代社会的两个重要矛盾，也是导致玩家互相歧视的两个根本原因：那就是成人社会残酷的竞争压力，以及这种社会和新一辈年轻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在面对国内“小白”的时候，“专业”玩家常常用羡慕的口吻说，瞧人家欧美的玩家，是多么的懂得牺牲自我多么的懂得团队精神云云。为什么言必称欧美？那是因为欧美资本主义高度发达，年代已久，早已经深入到普通玩家的生活习惯中去。现在这种精神又随着我们社会经济的现状，被最新一代成年人供奉。不遵守这种规则的年轻人让成年人不由自主地反感，又由于天生的恐惧而变为愤怒，最终通过自己较高的文化水平把这愤怒扣进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里。
　　除了革命年代以外，任何一个社会对于年轻人的忧患永远都要大过赞许。可要真的像一年又一年不停念叨的那样“一代不如一代”，那人类岂不是早就灭亡了。所以正确的意思不是“一代不如一代”，而是“一代看不起一代”。我并不相信新的东西一定比老的好，社会越发展就越进步这类的话，我也不是仇变恨新的顽固派。在一老一少的矛盾之中，最起码做大人的应该有点成人应该有的风度嘛，宽容一下年轻人不说，总不能用比人家早学几年的绚丽词藻去包装些不可告人的狭隘心理。怎么着大家都是从年轻的时候一路斗争过来的，好不容易熬成了婆婆非但不去体谅体谅后来人，反倒又板起面孔教训起新媳妇来了。对于这种恶心行为，我说，咱能不能就管它叫劣根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