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

作者：仆竹

　　对于大部分年轻人、玄幻爱好者、游戏玩家来说，“帝国”这个词，指的是一个国土辽阔，由某一个人（起码是名义上）独裁统制的国家。虽然我们都知道已有的人类政体绝不仅仅只有独裁一种，而且时至今日独裁统治早已因为种种不可避免的弊端被人类文明摒弃，但是游戏世界却对帝国情有独钟，特别是和政治斗争有关的，特别是重视剧情的角色扮演游戏里，设计一个庞大帝国比例远远高于其他政体。
　　这其中的原因之一，是帝国更适合编织传奇剧情，由于整个国家的权力集中在一个或有限几个人的手里，因此更加不稳定，更容易出现戏剧性的情节。再加上帝国的庞大，这样设计出的剧情很容易显出史诗的效果。不过如果不论外国人单说咱们自己的话，我想对帝国的钟爱可能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虽然清朝灭亡到现在快一百年了，虽然我们对传统文化进行过破坏性的清扫活动，虽然现在的年轻人拼了命的追求时髦，标新立异，努力让自己和长辈划清界限，但是不得不说，封建思想仍然牢牢地在年轻一代的脑子里生根发芽。我想每个人的心中，恐怕都有一人说话，万人俯首的梦想，这梦想可能是通过历史剧，通过英雄，也可能是通过公司领导、影视明星的形式幻想出来，但是能高人一头的本质却是不变的——虽然在受到欺压的时候，他们嘴里面喊的是“人人平等”。如果说对权力的向往还可以归结为人的本性而不一定是封建流毒，那么男孩子心中幻想一夫多妻，梦想这手赵灵儿那手林月如的时候还对女孩是不是处女耿耿于怀，就没办法理直气壮的解释了吧。你平时不是挺酷挺牛逼的吗？怎么到了这种男女不平等，靠生殖器欺负人的时候，叛逆劲儿就歇菜了呢？一言以蔽之，自私自利的封建遗少而已。
　　一定要先承认的是，我的封建思想肯定不比在座的各位差。我的梦想之一，就是买一百零八个小罗莉，把衣服扒了在身上纹上图案然后用她们跟哥们一起打麻将。脚一伸踹出一个二条，自己颠儿颠儿的就跑到中间去了，多……多……多不象话啊，是吧，真庸俗。
　　国产游戏，特别是玄幻小说中之所以总要涉及帝国，主要目的之一恐怕就是要满足读者和玩家对封建帝王的幻想。特别是现在流行的帝王剧的影响，让只通过电视剧来了解历史的人们觉得当帝王有巨大的权力、有奢华的生活、还能有人情味儿，还能有好朋友，还能有浪漫春光，还能有家庭温暖，怎么想怎么舒服。但是，这就和老百姓幻想当皇帝就是猪肉炖粉条可劲儿造一样，不过是穷人以自己可怜的经验对贵族生活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前面说的权力和奢华那两条还差不多，后面的可就非常不一定了。
　　《死亡笔记》很讨年轻人的喜欢，除了剧情还有一个原因是L的人设里有大量幼稚化的元素，比如不修边幅、爱吃零食、古怪的坐姿。这些设定让L更加接近年轻读者。在更早一些的娱乐作品里，主角只要具备优点就好了，代入嘛，越爽越好。现在的作品更聪明了，除了优点之外还要增加那些代入者拥有，内心深处却不觉得反感的缺点。对于年轻人来说，就是懒惰、任性，耍小脾气等等，甚至还可以包括自私。这不算是什么反英雄，而是通俗娱乐顺应消费者思维的新伎俩。除了L，《鬼泣》也是明显的例子。出于同样的想法，给年青女孩和中年妇女看的帝王剧里，帝王们就更像是一个好丈夫、好情人、好父亲，这是由观众的身份决定的，而和一个帝国首领的本来面目相去甚远。
　　由于游戏性的问题，在游戏里毁灭一个帝国总是要使用暴力的方式。主人公一路打过去，消灭了坏人首领，帝国要么因此毁灭，要么因此振兴。然而这仅仅是因为游戏性依赖于暴力，练了半天级最后不一战定乾坤实在说不过去。但实际上，对一个帝王威胁最大的并不是外在的武力，而是身边的权力斗争。大部分不落好的帝王，都是被身边的人冲进来做了，那些落好的，很多也是因为在无数政治斗争中获得了胜利，才落的好。在一个比较稳定的政体里，政治斗争的结果大都取决于政治力量的搏弈，而在独裁世界中，可能某一次冲动的刺杀就能改变整个国家的命运。现实里的帝王又不像是游戏里那样，地位更高战斗力就更强，要想结果一个人非常容易，因此帝王的生活就格外担惊受怕。没准一口水，一顿饭，一床被子，就能结束他的生命。普通人的生活之所以不用这么担心，是因为他不值得别人冒险去伤害他。比如雇一个杀手的价钱是一百万，那么就不会有人花钱或者冒着犯罪的危险去杀害一个跟他无仇的穷人。但假如一个人是千万富翁呢，就危险了，因为他的命值得别人去冒险。那就更不用说帝王了，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杀了帝王不是犯罪反而是荣华富贵，哪个人不都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宝座？哪个帝王又不是每天提心吊胆，疑神疑鬼呢？那又哪来的家庭生活，哪来的真挚友情，哪来的小玄子小桂子小桌子小凳子？如果是一个正常人，在发现紫薇的身份后早就当场一家伙干倒刨坑埋了，于国于己于皇上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傻不愣登的拍着肩膀跟皇上说灭哈哈哈哥们你偷情造虐我把证据保留好了送上来啦……找灭门那你。
　　所以真正爽的是什么？是一个和皇帝没有竞争威胁的高级贵族，比如皇帝上一辈的王爷。这个身份有钱，有权，保卫级别高，有闲工夫，还没有相应的责任和风险，就如同人们喜欢幻想的微服私访时的皇帝一样，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不用干，就剩下玩了。
　　聪明的网游老板深知这一点，所以你在现实里只够吃几顿饭的钱，往他们的游戏里一扔，那就是金币、装备、级别、女人，要什么有什么，而且您还别说，怎么那么巧呢，在游戏里他也是什么都不用干，就剩下玩了。这种收费网游其实和烧纸钱没什么区别，花几块钱，烧出来的就成了汽车房子厚厚的钞票，那边能不能用咱不知道，网络游戏里可是能立刻就用的天赐神力。直接花点钱就能在虚拟社会里当王爷了，所以现在的网游才敢不重视背景设计，实质的东西都有了，名义上是不是有一个帝国也就无所谓了。
　　但是单机游戏不能这样，玩家心理上的快感只能依靠剧情来弥补。所以一个又一个帝国不可避免的诞生了。不过游戏中的帝国绝大多数都是处在动荡不安的前夕，多半是外表依旧光鲜，内部却潜伏着各种危机。这样的设定大多出现在日本的游戏里，但是有意思的是，日本是君主制存在时间最长的国家，而且还是一个在名以上从没有被推翻过的王朝。当然，这类游戏统统躲开日本历史，把背景设在类似欧洲中世纪的环境里，形成了黑头发的骑士搂着金发美女拯救欧洲百姓的奇特世界观。
　　历史上有过几个著名的帝国，自然都有相应的崩溃。这些帝国的崩溃，都能在内部找到原因。有政治斗争上的，也有制度上的，大部分都是随着独裁统治者的决策和兴衰发生相应的变化。但是在游戏里，很有趣的是，这些帝国的衰落大部分都是由于某一个具体的坏人，或者某一个坏团体造成的。有一些游戏里坏人就是帝王本人，但更多的则是帝王身边的法师、祭祀、当权者，相应的是帝王昏庸、被控制或者失踪。这样做的目的，首先当然是给游戏者一个明确的攻击目标，同时也能把矛盾简化。一个国家的政治势力，就像动画片一样，被明确地分出了好人和坏人，国家的衰落全部因为是坏人，兴盛全部都是依靠好人，而且坏人还特凑巧的都是想统治全世界。对于游戏，我们可以理解这样是避免让玩家接受太复杂的剧情，《魔戒》还是简单的两分法呢。但这其实还有现实意义。在中国历史上，有一个经常被用到的借口，叫“清君侧”。意思就是说，帝王身边有小人了，所有的坏事都是这个小人做的，我们要去消灭小人保护帝王和帝国的统治。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办法，首先，能避免直接挑战帝王的权威，给仍旧有一定权力的帝王一个台阶下，在形势改变的时候还有退身的余地。另一方面，就像是游戏玩家总喜欢有一个明确的敌人一样，“清君侧”就是给那些脑袋不是很灵敏的人竖立了一个简单的敌人，所有的责任都可以扔到那个具体的人上，推翻了那个人就天下太平，万事无忧，玩家就可以看完动画删游戏了。这是一个很有效，但是却偏离了真相的说法。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百姓们清理了一个又一个的“坏蛋”，生活却没有因此而提高，反而是明智的政策才彻底改变了生活。而玩家们打通了一个又一个的游戏，见识却没有因此提高，反而是生活中的境遇才彻底改变了观念。王小波说：“根据我的人生经验，假如你遇到一种可疑的说法，这种说法对自己又过于有利，这种说法准不对。”其实还可以再加上一个条件：除了对自己有利，而且还特简单，那就更可疑了。如果有一天有人跟你说，我们的生活全是因为某一个奸臣，某一个叛徒，某一个工贼破坏了，你现在站起来朝他们骂一句王八蛋就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你也应该想想，这么便宜的事是不是很可疑。